屠龙术简史

如今人们已经很难拼凑出第一位勇者的故事了，他的名字从哪吒到齐格飞众说纷纭。人们不清楚他屠龙的具体年份，但是很清楚他屠龙的后果：他制造出了比龙严重得多的灾难。

神话中是这样写的：太阳勇者持着月亮圣剑在黄昏之时斩杀巨龙，龙血将他淹没，龙鸣撕破天际。正当人们以为龙将无法为害人间的时候，一声啼哭从血海中传来——太阳勇者已经在诅咒中，变成了龙。

这便是一切屠龙术的开始。据传在此之前的史前岁月，人们被巨龙奴役，被巨龙杀戮，没有智慧也没有文字。从第一次杀死巨龙开始，人们拥有了与它对抗的力量，也要面临这种永远的诅咒：屠龙者会变成龙。

第二次屠龙靠的是第一王朝的国君，永夜王。传说国王听说了太阳勇者的故事，痛定思痛，认为是勇者投奔了巨龙。当时有传说认为，太阳勇者贪恋龙的力量，舍弃了人的身份。人们认为，必须要最为坚定的人，才能抵抗这种诱惑，或者就是这种力量也无法诱惑的人。

永夜王吸取了教训。那时，太阳勇者化身的巨龙已经不惧刀枪，却仍不敌王的弩炮。在将巨龙重伤之后，王拔出宝剑，刺破了它的心脏，并宣称，请诸位注视，如果自己也变成巨龙，就将自己也一并轰杀。接着，他的嗓子里发出一声龙吼，浑身生出黑色鳞片。周围的军队用弩炮将他杀死，但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：那个操纵弩炮的士兵，变成了龙。

从他开始，龙也被人起了名字。人们称呼他为巨弩之龙，它的背上背着一门巨大的弩炮，伴着龙吼发射出弩箭，摧毁高塔与城墙。人们一面畏惧巨龙，另一面畏惧诅咒：如果再度集结军队将龙消灭，只不过会诞生出一条更强的龙罢了。

从那时开始，如今的两大教派出现了雏形。龙奴们认为人们应当学会与龙相处，应当服从于龙的统治。而猎龙教士们认为，一定有办法，从时间和空间上隔绝诅咒，消灭巨龙。

第二王朝在这种分崩离析中重新建立，毕竟水患蝗灾比龙更要命。第二王朝的国王，明月王设立了龙哨，靠一群尽职的骑兵尾随巨龙，报告位置。他还同时钻研着，如何能够消灭巨龙。

时代在进步。人们逐渐学会了在城墙上添加粘合剂，加强厚度，避免巨弩龙的轰炸。也学会了制造地洞，在巨龙来时进去躲避。明月王设立的皇家龙学院的学者们研究出了龙的习性：它不喜欢血肉，不喜欢金银，只喜欢一件事 —— 毁灭 。

“龙是具象化的毁灭。”后世的哲学家如是概述。

明月王最终也没有避免变成龙的宿命，因为他渴望理解巨龙，了解它的本质。在他的暮年，巨弩龙奔向了他的城堡和他辛苦建立的龙学院。让他不得不与巨龙战斗。在这些年里，学者们已经研制出可以一直燃烧的火油与可以射出弹丸的铁筒。在实验中发现，它们可以有效杀伤巨龙。

学者们还提出了一种假设：龙的诅咒指向杀死他的人，倘若有两个以上的人同时杀死他呢？比如，一同按动发射火油的按钮？

悲剧由此发生。龙历203年，第二王朝的明月王命令属下七位学士与他一起，扳动了火油枪的扳机。木制结构驱动暗处的铁管流出滚滚火油，又投掷火把将其点燃。巨弩龙在燃烧中疯狂号叫，最终化为灰烬。就在众人以为看见希望的时候，国王与七位学士，全部变成了巨龙。

他们就是彩虹诸龙。红橙黄绿青蓝紫，还有白色，世间一下子多出来八头可怕的怪兽，更要命的是，为首的白龙，似乎拥有智慧。

那不是统治与秩序的智慧，而是毁灭的智慧。白龙奸诈地躲避着猎龙教士的追杀，直至龙历1237年才被一名驱龙人杀死。在这之间的一千多年，这只白龙制造了比明月王的功绩，更多得多的破坏。它制造洪水，引发地震，鼓励叛徒，最终令人类分裂为七国，每一国由一头巨龙支配。

那时，人们不得不沦为龙奴，在毁灭之中艰难地寻找着一点生存的办法。巨龙喜欢毁灭，就派工匠建立一座座无人的空城，让巨龙砸个痛快。巨龙喜欢杀戮，就多多生育，每人献上自己的长子作为龙的祭品。还有人选择游牧，明月王曾经设立的龙哨们秉持传统，躲避着巨龙的追杀，寻求着一线生机。

龙学院的一些孓遗在深山中建立了修道院——这一决定无意间逃过了很多年的龙灾。他们日夜苦读经文，建立信仰，发誓要有一天消灭巨龙，还人类以自由。

不管是龙奴还是猎龙教士，都在秘密研究着巨龙的习性，即使这种探究在某些地方被视为禁忌。而人们的思想，也在这七国的时代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

痴愚神使们认为，正是人类的探索欲导致了龙灾，明月王的探索引发了最大的灾难，因此人们应该避免一切思考和探索，以动物的姿态自由生活。

毁灭教派则认为，与其以人类身份遭受毁灭折磨，不如投身毁灭，一起化身巨龙。他们计划制造一个链接全人类的装置，另一边杀死一条巨龙，来令所有的人一同化身为龙。

斡旋主义者认为，不同的龙拥有内部的矛盾。七条巨龙与白龙会在没有东西可以毁灭的时候相互斗争。虽然目前没有看到龙之间相互屠杀，导致龙死亡的事例，但他们相信，可以用这种方法让他们杀到只剩下一条龙——再逼迫它自杀。

地鼠学派决定，前往没有龙灾的世界。他们相信地下存在空洞可以让人生存，如果没有，就自己挖一个。群星学派和他们不谋而合，他们认为，宇宙中应该没有巨龙，届时人们应当登临星辰，将这群灾祸永远留在地面。

痴愚神使们在自我放养中野化，变成了兽人和矮人。毁灭教派的计划虽未成功，却制造出数百条毁灭巨龙。斡旋主义者们不幸制造出了龙蛊，一条不可能击败的万龙之王，而地鼠学派挖到了深渊龙，一条源生于地脉中的钢铁巨龙，制造了持续百年的大地震。群星学派的飞船，目睹了等离子龙的灿烂身姿，随后便在太阳风暴中毁灭。

猎龙教士们的进展虽然渺小，但确实有用：杀龙的唯一办法，是让龙自杀。

龙历819年，一位大义凛然的灭龙教皇，身捆着许多炸药，在杀死一条设伏捕获的龙后，如期变成了牺牲之龙。它身上的炸药将他自己引爆，化作一团灰烬，虽然人们少了一位灭龙宗师，却惊喜的发现：龙少了一条。

可是那时，世界上的龙已经成百上千，还在不断增加。因为，龙奴中的一些军事家意识到，他们或许可以利用龙的毁灭性力量。随即，他们制造出了龙军。几十个无畏的士兵，孤身前往敌国的疆土，再同时按动按钮。无线电传入祖国的屠龙场，让闸刀杀死一条巨龙，紧接着，就变成了几十条危险的风暴。

龙奴中的一些天才也发明了许多可以让人和龙安然相处的办法。
破碎派们秉持已毁之物不可毁灭，坚持在废墟中生活，躲过了无数条天空中飞过的巨龙。
龙骑士们认为，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。他们找了一个身材无比肥硕的胖子，让他屠龙，并变成了身躯雄壮的山岳之龙。然后，他们住在了他的背上。
夜明学会是旧王室的孓遗，也是哲学家。他们试图和不断变得聪慧的巨龙们进行沟通，乃至利用他们的力量。
那些哲学家中的怪胎则详细研究着人变成龙的过程。他们认为这里涉及一个伦理和语言学问题。那就是， “什么叫做屠龙”。他们自称手术刀，想要研究屠龙的过程。他们注意到，人变成的龙和他原本的存在有关，于是怀疑，龙或许只是人的一种形态。

而龙奴中的狂热者，无私龙母，试图让龙拥有母性和爱。用这无比高尚的道德，约束其毁灭性。他们让一个孕妇杀死巨龙，然后引发了仅次于虚空龙灾的另一灾难：龙潮。

无私龙母们没有让龙学会同情，却让它们学会了生育。龙从此以十个月一胎的速度开始生育，不出百年，幼龙们已经成千上万，不可计数。

不过如此多的龙却反而降低了毁灭的速度，或许是因为人类还没跟上龙成长的速度。不少刚出生的幼龙甚至可以被人当成宠物，乃至于有人试图驯龙。因为龙的泛滥，甚至真的有人驯化了一两只龙，然后不幸战死，制造出了双头龙。人们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一时期，龙的危害减弱的原因：龙其实需要人类的生存，才能存在。

所以毁灭教派的全人类灭绝计划甚至是被一群龙破坏的。他们的祭坛被一群不知何来的龙推翻掉，然后教徒们纷纷倒下。或许是因为，毁灭本身也讨厌他们试图僭越毁灭的行径。
还是说回屠龙教士们吧。他们的努力，开启了现代社会的曙光。在诸龙纷争的混乱时代，深山里的他们反而得以喘息。在第一任灭龙教皇成功屠龙之后，屠龙教士们前仆后继，将巨龙档案编号中的前五百条巨龙一一抹杀。可是龙的时代已经势不可挡，龙军，龙母，还有那些该死的毁灭巨龙，正日益增多着巨龙的数量。

人类就是在这种折磨中度过无数岁月的。但人类不仅没有毁灭，还建立了高度的文明。人们对防龙的迫切需求促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技术革命，龙学家们拓展出无数种研究方向，巨龙物理学，巨龙材料学，巨龙生态学，巨龙医学，巨龙历史学……学者们满怀热忱，即使心知，可能明天就会被巨龙一口吃掉，也仍孜孜不倦，埋身科研。

毁灭不仅没有毁掉人类，反而成就了人类。若是探索引发了灾厄，那就利用灾厄本身！人们靠龙的飞行原理制造出飞行器，终于翱翔高空。群星学派从等离子龙那被太阳风吹下的碎屑中，研究出宇宙的奥秘。龙将军和龙司令们已经学会利用近炸引信，巧妙击杀敌人制造的巨龙，而龙逻辑学家们构建出复杂的逻辑电路，借着那些手术刀哲学家们的思想遗产，构建出能够延缓化龙诅咒的装置。

毁灭教派的毁灭学家制造出了能够勾引巨龙的分形球壳——龙习惯于破坏更有秩序的物体，而一个分形结构远比城市和村落来的有序。地鼠学派的盾构机操作员靠着分形球壳勾引着钢铁巨龙，挖出一条条地铁线路。他们还把半死不活的巨龙掏空躯体，在其面前吊着球壳让它们循环前行，也就是所谓的地铁车厢。

猎龙教士们发现了更高效的屠龙手段：散播龙疫。或者叫做，瘟疫之龙。他们让一个垂死的烈性传染病患者屠龙，化为了一条同样垂危的瘟疫巨龙。它会引来龙疫，令周遭的所有巨龙染病死亡，尽管最后它们会进化出免疫力，但仍足以维护城市的安全。

龙也拥有智慧，所以也常常破解这些伎俩。比如人们的飞机常被撕碎，球壳偶然碎掉会让地铁龙陷入狂暴，消化掉车厢里所有人。等离子风暴愈演愈烈，会摧毁人们的卫星，龙也逐渐学会了通过龙族诉讼法庭来让某个人类定向屠龙——然后变成龙——他们甚至还会黑进你的屠龙抑制器，让你和整个小队的队友都瞬间变成巨龙。他们还学会用龙吼来震碎分形球壳那精细脆弱的结构，让不少人无计可施。

我想，人类的魅力就在于此。尽管探索制造出无数麻烦，但人类永不会停止探索。我猜，假如在一个没有龙的平行世界，那里的人们也同样会遭遇无数麻烦，见证无数，由探索导致的悲剧。可不论如何，他们都会和我们一样，鼓起勇气继续向前。

巨龙化学家们正在人工制造出龙脑来替代分形球壳，避免龙吼。地铁龙的保护措施日渐完善，内部的铁壳可以在消化掉之前保护车内所有人。巨龙律师们大放异彩，孤身前往龙族诉讼法庭和巨龙们打官司，保护那些重要人士的安全。等离子龙仍旧盘踞太阳，令人类赞叹畏惧，可至少我们已经学会关闭卫星等待风暴过去。屠龙抑制器的安全等级不断上升，如今我们使用的加密手段需要几百年才能暴力破解。

我们的力量远非止于屠龙。我们还能创造出巨龙们远无法幻想的灿烂未来。如今，巨龙基因学家正在研究如何使屠龙者定向变异乃至保持意识，巨龙心理学家正在普及心理平衡手段来抑制变龙后的疯狂。那些曾经被认为灭绝的痴愚神使，都成为了人类面对巨龙的一张底牌：巨龙会毁灭一切有意识，有秩序之物，那痴愚神使的信徒就主动变成野人。这些野人沉沦在无尽的兽欲中，唯有偶尔展露出神智——原来他们已经将自己的存在融进每一个野人的潜意识，在他们交流的刹那，以群体意识的姿态展现。哪怕有朝一日，人类与巨龙同归于尽，他们也会在巨龙注意不到的世界里，重新降临，带着人类的荣耀与自豪悄然重生。

转载自b岛

作者是：4tCmpYCf